不清楚背景的可以去看一下这里。
●:自欲与君长相知,上邪终成绝命词。——《孔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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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衔蝉
他穷尽世间极恶。——题记
四季山庄从来也没有变过,温客行醒在不知是何时辰的夜晚,看向窗外想。
只是周絮离开了。
桃花开得甚美,特别是那棵藏着曾与周絮一起埋酒的桃花树,散发的清淡香气掺杂着血腥味也能说好闻。
阿絮说,这棵桃树,算是自己送温小娘子的。
温客行喜欢这棵树喜欢得要命。
再往上看,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温客行自出事以后闲来无事就看月亮,表相思。
今夜的月亮是月牙,像持着白衣剑的周絮,比月亮美。
相遇后,几经离索。
若不是他年苟且偷生,乱世之中哪来那么多巧合,使得他俩相遇,不知其身份又互相珍惜。
他曾经自恋地想,他温客行一定是个神,不然怎么会渡得了任何人,却无论如何也渡不了自己呢。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以为是渡自己的人,如今又是另一手把他拽入了地狱。
既是他天命如身在地狱,又何必要他尝人间。
多此一举,不应至此。
永远沉沦地狱就是了。
伤好了一些,咬咬牙也能起得了身。
他撑了半天床沿这才站稳。
温客行有些想周絮了。
阿絮,这个他于心里叫了上千遍的名字,已经死了。
温客行用自己的肉体换来了周子舒的平安。
活着就好。
无论是周子舒还是温客行。
他有些满足。
阿絮只是生气自己骗了他,到远方静静了。
也不知四季山庄里的人都去哪了,今天莫名安静,他疑惑。
千辛万苦下了床,有撕裂的感觉,又崩了几道口子,闻着作呕的血腥味开了门出来透透气,衣衫轻扬。
他觉得天下所有都充满了生机,除己。
风是微凉的,温客行抬手想抓抓风吟诗几句煽煽情,却感吃力。叹了虚气,竟是弱成这番模样了。
在顾湘知道周絮成了周子舒的时候问过他,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周絮这样作贱自己,值得嘛?
温客行红着眼睛,声音较大道:“胡说,阿絮没死!”
他还是第一次对顾湘这么孩子气。
温客行怎么会不知道周絮已经死了呢。
当然是不值得,他温客行又不是没有脑子。
可...阿行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围绕着一个会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的尸体转也是好的。
阿行还是活得下去的。
天空是红色的,他看到。
春风渡眉睫,落花藏纤蝶。
近期的桃树总是落着花瓣,似只是这棵落得比较多。他来到那棵挂念得不行的桃花树下,略抬头看着,是乱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
微风轻浮,这随风而下的花瓣一片也没有落到温客行头上。
...
整个世界都在规避他。
01.戒梦
偏偏给了他块不毛之地。——题记
周子舒好似老谷主一样,以虐打自己为乐。
他一回来,一来看他,便是一身黑衣,加一根鞭子。
庄主见到的温客行一直穿着浅色的衣服。
有时候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污。
温客行道了一句:“参见庄主。”规规矩矩跪在庄主面前,周子舒不语,温客行下一刻就听到他展开鞭子的声音,心下一沉,整个人的身子软了下来。
以周子舒能朦胧听到声,却又不知说何的气音道:“阿行...知错...”
错在不该入人间。
得赏般得到了一鞭子。
他的精神连给身体痉挛的指示也懒得给了,蔫蔫下意识又言:“阿行...知错...”
错在不该看到阳光。
世间是对的,温客行是错的。
周子舒与老谷主的鞭子都有细小又密麻的勾子来撕开皮肉。
但庄主的鞭子与老谷主不同的地方在于,老谷主喜欢让自己清醒着受鞭,每一鞭虽狠但让他消化的时间却多。庄主的鞭子是让周子舒尽兴,有时候自己意识消失之前他还在打,又快又狠的...
目的也不同。
老谷主是满足他的施虐心,又夹杂着一些改变温客行三观的意图,而...
温客行知道,周子舒在恨。
恨自己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败类。
意识消失之前,他听到了成岭那小子叫停的哭喊。
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傻小子...敢为温叔求情是不是加练没加够?
周子舒给他的治伤的药是普通的药,这些并不是关心他的,只是为了防止在下次挨打之前死去。
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精力熬了。
看着眼镜红得似是大白兔子,正为他的可怜师叔熬着药的张成岭,随空气飘来的中药香惹得他恶心的要命,笑意也懒得露,苍白的脸加上因痛而皱的眉头:“怎么?还想去加练?”
迎来了不配他可看到的心疼眼神,张成岭带着哭腔叫了声温叔,跨了几步至温客行面前,想去抱,拍拍也好,可已无任何一块好地方。
温客行好虚弱,弱到张成岭觉得这不是他的师叔。
他愣了愣,回报人关心般终于挤出笑意。
“你...温叔无事,就是...想阿絮了。”
温客行连自己也不知地哽咽。
温客行想周絮了。
张成岭又落了金豆,他想替成岭擦干,手只是动了一下,便刺心的疼。
无声叹气。
“抱歉啊,温叔太累了,没法帮小成岭擦金豆了。”
张成岭用力抹去黏在脸上的泪珠,强撑起笑容,他说没事,会好起来的,他的师父和师叔都会好起来的。
做梦。
温客行力竭闭了眼。
别入梦怕梦到是诀别。
他不想做梦了,他才不要看到梦里的周絮。
坏蛋周絮,他生气了。
不就是撒了一个小小的慌嘛。
为什么就让他再也见不着他了呢...
坏蛋周絮,他生气了。
不过只有一点点...
温客行再昏昏沉沉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他一人。
错,应是始终都是他一人。
又是夜晚。
张成岭把那碗药水放在周子舒放过披风的靠床桌上。
四舍五入是周子舒给自己送来的,再四舍五入就是周絮送来的药。
他为了让自己喝得下还没闻便皱眉的药,这样想。
休息了一会儿有些力气,手勉强可以抬了,他双手抓住那碗,想用劲却还是忍不住颤抖,最后一次强颤,阿絮给的药,没了...
碗像心一样碎了,药汁溅落。
他还是别做梦了吧,求求了。
浪费了成岭辛辛苦苦给自己熬的药。
温客行真是个乌龟王八蛋。
他真的无法下床收拾残局,长舒一口气,缓解心情似的看向窗外,先是看了亮了一半的月亮,月华成妆,像刚认识时对自己一知半解的周絮。
咦?是自己伤得出现幻觉了嘛?
他盯那半天月亮才看那树,为什么那棵藏了酒的桃花树,桃叶有些发黄了呢?
是幻觉吧?
一定是幻觉...
02.宥沐
他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题记
周子舒已经四天没有来了,只是温客行醒来且不能下床的四次,他都不在。
温客行分不清日夜了。
好吧,他根本没有白昼。
出现了奇怪的错觉,温客行觉得庄主赐予的伤好得越来越快了。
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温客行不应该习惯的,周絮说过以后不会让他受苦了。
按阿絮的话,现在这样,原来不是苦嘛?
是周子舒没来的第五次,他给自己灌下不知谁放在床边凉透的药后又掺着血吐了干净。
是周子舒没来的第十次,他又可以下床了,晃荡在门前的桃花林中,在属于自己的瞑昏,缕风不沾,道着十五伴郎宿,郎心似明月,嘴角含着笑意。
仿佛回到了周絮在的时候。
但因少了把扇子,回不去了。
是周子舒没来的第十三次,伤好了大半,他像小时候那样爬上随意一棵桃花树,倚在树干上悠然转着那根玉箫。
手突然一疼,没抓稳,玉箫落了下去。
如周絮从树上掉下去一样。
温客行什么也不管无章法从树上跳下来,腿上与心上一同痛。
幸好没碎...阿行错了...
他迟疑半刻,还是拿着沾许血污的衣袖看不出地颤抖,认真擦拭。
它只是阿絮。
阿絮不会嫌弃他脏的。
周子舒是温客行第十五次醒来的时候来的。
“参见庄主。劳烦庄主耐心等阿行醒来,阿行知错。”
机械下跪,后又像人一样补了一句。
而周子舒没有任何表示。
他把自己的披风放在床旁的桌上,似是要与温客行促膝长谈一般,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的促膝长谈。
周子舒眼里没有一个东西是和自己平等的。
他说,这里不适合像温客行这样的人,要是温客行愿意离开,他会让门下弟子送温客行离去,以后温客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尽他所能地帮助。
语气冷冷的,但与以前的周子舒,柔和了不少。
温客行是什么人?
是鬼谷谷主?周子舒的师弟?
别有二心的人还是满身脏污的人?
温客行知道,周子舒不想要他了。
他的命太脏,周子舒嫌弃。
“求庄主,不要赶阿行走...”
他把最卑贱的姿态描绘得惟妙惟俏。
可以作为说文解字书中『犯贱』二字的配图。
温客行不应该沾满人世间的尘污,还妄想留在干干净净的周子舒身边。
可,温客行不知道自己会脏。
他只是喜欢周絮,喜欢得要命。
周子舒似是没有想到温客行会坚持留下,自己这么对他还是这么坚持,愣了愣,随后留下了一句冥顽不灵,取了放在靠床桌的披风转头就走,送给了温客行一阵风。
温客行微微皱眉。
风的味道,是周子舒的味道,夹着血腥味。
不是周絮,谁都不是周絮。
天将入黄昏,人将入地狱。
他站起身,要摔倒前抓住了床沿缓缓爬起,想起以前,阿絮一定会温柔扶起快要摔倒的他,心疼地问温客行怎么了的,而他也会笑着说没事。
现在,温客行就快要重新摔倒至地狱了,所以周絮在哪里?
温客行很想周絮。
是夜,温客行心情不好没有胃口用晚膳,一身素静白衣随风浮动,跪在了那藏酒的桃花树下,夕露沾他衣。
他什么时候也能随风离去?
仰起头,为什么四季山庄的月亮总是那么明亮呢,跟以前自己看周絮的眼眸差不多。
这次的月亮是满月。
他想珍藏这抹月光,珍藏那段不该属于自己的时光。
眼神徐徐穿过一绺一绺轻烟似的白云,向上升着、升着。
它圆得那样可爱,浅浅的黄色那样喜人,像是给自己圆饼的周絮。
温客行脸上浮出久违的笑容。
是什么声音?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身上,惊得一颤,他收回看月的思绪,愣愣向砸在他身上又弹开了的东西望去。
来不及收回那笑容,是近乎裂开的惨痛。
是一整朵桃花。
又被砸了一下。
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停了。
整整七朵,巧妙地避开所有空气砸到了温客行身上。
他的眼睛红了。
手,怎么又开始抖了?
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朵桃花,却因手抖把花弄掉了。
抓了三四次才把花抓来自己身边。
花...变黄了...
但还是有粉色的,变淡了而已。
伴他烂花残叶寄余命。
温客行看着那朵桃花哽咽着吸了几口气,先是把手中的花如同世界最美味的美食一样吃了下去。后爬着靠近那剩下六朵黄了的花,颤抖着身子一朵一朵都给吃了进去。
真诚至极。
阿絮给的,不能浪费,决对不能...
他犯起了恶心,却抓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掐死自己般不让自己吐出来。
温客行想吐。
能吐出灵魂的污秽也是好的。
就算浪费了周絮给他的东西。
可他只能干呕,他好像已经没有灵魂了。
干呕了好一阵才消停,几滴血落在地上。
周絮给的东西,可真难消化啊。
03.磬竹
去去无程客,行行不系舟。——题记
温客行不喜欢红色,周絮都不知道。
风是红色的,空气是红色的,人是红色的。
他的世界就是红色的。
他不是喜欢穿红色,而是他的衣服莫名其妙变红。
温客行讨厌血,讨厌喜事,讨厌在鬼谷的自己。
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穿上红色的衣裳,笑着看着每一场喜丧,嗜血如命。
万鬼归位。
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周子舒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门口放了一把匕首,是温客行在某天早上起来开门发现的。
带着疑惑捡起,那在手里细细端详。
只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锋利匕首。
说它锋利只是温客行魔怔般地用刀把食指划了一道口子。
待了半柱香,没毒,那又是什么目的给他这把刀呢?
让周子舒更不信任自己嘛?
从来就没有一丝信任又怎么谈更不信任。
周子舒严禁他身边有任何尖锐的物体。
但...把这把匕首不告诉庄主,留起来防身,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好的。
温客行迟疑了好久,还是把那把匕首放在了床铺底下。
在大半个月过去后的一天晡时。
他看到一脸厉色,手上拿着鞭子,向自己而来的周子舒。
温客行没有一丝思考的意思便跪了下来。
“拜见庄主。”
周子舒说,毒蝎来过这里,成岭被毒蝎伤了。
不容温客行一句多言,那一句阿行知错也葬在口中。
随后便展开粗长的鞭子。
一鞭鞭毫无保留落到温客行身上,比以往的都狠。
是因为张成岭被毒蝎打伤了?
是因为周子舒想打他。
阿行没错...
温客行把心掏出来给周子舒,周子舒说这颗心是假的。
周子舒拿刀把温客行心上的皮剥了一层,然后撒上盐。
阿行没错...
鞭子如冰雹般砸在了他的身上,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已变成红木的地板上。
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压着他。
耳鸣震得他头要炸了般,终是昏了。
一阵冰凉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抽搐了一下,是周子舒拿针戳了他的醒穴。
刚醒来,又是一记又一记毒鞭。 他硬是咬着牙,牙龈一片白色,牙可能会被咬碎。
温客行快要忘了是第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他好像不能死,他还在等周絮重生。
温客行曾对周絮说他从小看到的风就是红色的。
而周絮碰过的东西风吹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风原本的颜色。
周絮问他风原本的颜色是什么颜色,温客行乐呵呵地回答,是周絮的颜色。
于是周絮把温客行的世界变成了风原本的颜色。
他是世间素风,不染一丝烟尘。
可周絮死了,吃的花,也没有结果。
所以一切都变回了红色。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庄主好像在罚他之时问他,又在与毒蝎搞什么鬼。
那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思考自己又在跟毒蝎搞什么鬼了。
阿行没错。
离开时,周子舒把沾满血的鞭子扔至地上,让它浸上更多的血,给温客行留作记念。
温客行的衣服,是红色的。
闭眼隔着睁眼好像过了很久,又可能没有过多久,现在是晚上。
不知道是谁给他换了一件终会变红的浅色灰衣。
他看到床边的人。
是成岭嘛?
是毕星明。
他发现温客行醒的时候情绪并不激动,温客行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
毕星明来到温客行床边,劝他的师叔离开。
待在四季山庄自伤没必要,纵痴也狂。
温客行无论人怎么劝都是摇摇头。
毕星明怕再劝下去会让温客行情绪波动大更是自伤,叹了口气。
师叔你好好想想吧。
帮人盖好被子,行了一礼离去。
温客行不满那人所说眯眯眼,他才不要想呢。
转刻...
温客行好想周絮。
他想抱着周絮的细腰,眼里有光冲人撒娇,说自己好疼好疼好疼。
然后肯定会迎来周絮的疼爱。
谁叫只有周絮有看自己伤的权利呢。
周絮,你能不能再疼疼我...
我不想再将思念豢养。
这次没有人给温客行准备药了,他也讨厌喝。
乐得自在。
毕星明临走前为了给房间透气,让那可怜师叔好受点,把平日只开大半的窗户全开了。
温客行只是无意中看了眼窗外,心又是一凉。
那棵桃花树的叶子。
明显枯了...
枯木逢烂叶,青山遇绝壁。
温客行没有再把目光往上移,他不敢看月亮了。
他终是落了泪。
求求它,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自己前头。
04.北俞
白绫书到底,落款无姓名。——题记
伤还是很新,只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像温客行的人一样,一碰便会碎。
周子舒这次不管他死活了。
既没有过来继续惩治讨问他,也没有给他送令人作呕的药。
温客行在床上躺了三天,带着血咽下半个毕星明送来的面饼。
不是周絮给的,和记忆中面饼该有的味道大不相同。
周絮给的是爱,而毕星明是悲悯。
入口干干的,混着血一起吃也是干干的。
难以下咽。
第四天温客行强撑起了床,想再去细细看看那桃花树,却没站稳,跪倒在床旁,下摆衣服又有些变红。
爬着也可行的。
心底嘲笑这样无能的自己,这可能是周絮与自己初见时的感受吧。
记忆里与周絮的那些时光有些模糊,似是上辈子的记忆一般。
周絮一直是温客行仅有的执着,可...
温客行好像不是那么想周絮了。
放弃吧...
第五天,天是阴的,光被谁藏起来了。
墨云压着天,掩去了风的猩红,仿佛要坠下来,压抑的人间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四面八方要将人的身躯刺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温客行坐在床头,闭目养神赏着风声。
听到了好多人走路的声音,睁开眼。
他看到五六个四季山庄装扮的弟子,面容都很陌生,只穿着四季山庄弟子的衣服而已。
的确,甚至与他初识的人都不忍将这个消息告诉于他。
温客行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进自己的房间,于是缓缓步行走了出去。
他们说,周子舒不要他了。
师父让师叔收拾收拾东西,后日他们会送师叔走的。
四季山庄的族谱中已经将师叔除名了,所以不用麻烦师叔去祠堂一趟了。
温客行可是会脏了祠堂的。
温客行一瞬间直直地跪在了那棵桃花树下,身上刚结痂的伤口直接被震崩了好十几道。
用从来也没有对外人用过的温柔语气恳求道:“能不能帮我劝劝你们师父,不要让阿行走...”
是不合时宜的不确定。
四季山庄的所有人都好冷漠。
他们留下一句师命难违。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温客行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下的温客行也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动作了。
所以他就在那儿一直跪着,似要跪着走完这一生。
又入夜了。
温客行听到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身上无数因伤口崩裂留下的血,他不想管了,看衣服又变红了,多难看呐。
血混着雨水流到了地上成了血水。
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掩盖了那颗桃花树叶与花朵枯死落下砸到地上的声音。
温客行看到了,只能心痛,并用他的血夹杂着四季山庄冰冷的雨水温柔灌溉它。
漫天遍野的冷,与红色的风一丝一丝拼命向温客行骨缝里钻。每一块骨头都似冻得脆了,可能动一下着骨头便会粉碎。
心也会。
疼的钻心,冷得入骨。冷得时间长了,变成全身的剧烈疼痛,无论什么地方都痛。
剧烈的疼痛好像是要把他碾断拉碎,成为肉沫。
温客行从来也没有承受过这样的疼痛。
心凉,似无家蜉蝣流浪。
温客行想哭,可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哭了。
为谁哭呢?
放弃吧。
暮世多少真情在,雨下遍布潇潇落,坐看庸人自悠之,落雨而叹消裘薄。三千事忘一千人,愿知己共尚婵娟。
雨,有下一夜的趋势。
他不想看月亮了,哪有什么月亮给他看呢?
行将就木之人谈什么想呢。
温客行不想等周絮了。
05.月冥
在日益汹涌的洪流中死亡。——题记
第二天,多云。
地上都是水坑与烂泥,平日里发着淡淡桃花香的泥土,此刻正发着浅浅的血腥味。
人是这个味道,空气是这个味道,风是这个味道,天是这个味道。
温客行待过的地方,都是脏的。
他肉眼可见幅度很大颤抖着欲起身,跪了一夜,废了的身子更废了。
他是从烂泥爬出来的烂人。
摔了四次,最后一次才弯着腰站起。步伐蹒跚,滴着血,沾着泥土,三步一摔走向自己的房间。
好不容易爬回自己的床上,立刻力竭昏了过去。
第三天,晴。
温客行仿佛闻到了毒蝎的味道,又是错觉。
该走了...
他好不容易求来了半天时间名曰让他顺一顺东西,不知道是哪位弟子给了他一颗药,说是可以给温客行一些内力。
他温客行竟然要外人来施舍了。
易得无价宝,但求有情郎。
说是顺东西,他哪有什么东西可以顺,顺自己而已。
放在以前,温客行无论如何也不会服用那颗药,有一丝是毒药的可能他也不会吃。
可现在,他连杀死一只麻雀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把那颗药放在嘴里嚼了嚼,好苦。
为什么要让他把所有的苦都尝遍也不肯赐他一条还阳路。
他日清算,温客行要做那清算者,直到世上无人敢称尊。
力气的确恢复了些许,他打开自己的衣柜,找到了仅剩的一件艳色衣服。
温客行虽讨厌红色,但真的很喜欢其它五花八门的颜色。
这件衣服,是浅粉色的,上面刺着几朵偏红色的梅花。
那朵仅有的白梅,是他自己。
到黄昏了...那半天之期也快到了。
弱小的叹息声出现在桃林里,破碎的心脏如天上的落霞,渐渐淡化、消失,像是那颗快要枯萎的桃树。
叹息声是温客行发出的,这颗如苦胆般的心脏终于决定放弃。
温客行终是成为了真正的鬼。
真该感谢那颗赠给了自己药的弟子,要不是那颗药,温客行都没有力气拿刀。
那把不知道是哪位小善人给的温客行当做救命稻草的刀,还是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客行还是回到了地狱。
地狱里应该也不会有周絮吧?
周絮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和自己一样下地狱呢?
所以,他在那棵桃花树下,死给了自己看。
刀,稳稳刺入温客行的心间,溢出不可言诉的苦。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
他这颗心,还是免不了千疮百孔。
老人说没有一个人会陪另一个人走完一生,温客行碰到周絮的时候不信,但现在信了。
温客行也不愿周絮陪他,周絮可是要永远永远永远活着。
自己随意。
留那枯叶与烂花随风飘荡。
那白梅被染红了。
佛者,不看月,而温客行不愿月亮看他。
希望来世,他可以成佛。
吾命绝今日。
老人说死前会把生前经历过的所以的事都再经历了一遍。
他又把从小到大的痛又尝了一遍。
那一刻,他宁愿快点死去,也不要承受这样的疼痛。
这么痛,是要死了吧,一定要死了啊。
血浸染了埋着桃花树根部的土地,他的尸体,被朵朵发枯的桃花盖住。
花瓣是血做的。
所以盖不住。
他的尸体摆渡在忘川水间。
魂去尸长留。
风是红色的,空气是红色的,人是红色的。
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颜色。
温客行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他想。
下辈子,他不做凡人,下辈子,他不要碰见周絮了。
得到光的代价太大了。
还不如...
温客行不要想周絮了。
06.焚音
不共冤魂语,废诗至汨罗。——题记
周子舒接到温客行自缢的消息是那个派去给温客行送晚膳的弟子传来的,那时,他在批宗文。
灯花渐渐弱了下去,似流星坠落。
只有于他身旁帮他侍墨的张成岭发现周子舒听到的那一瞬面色微动,藏得极好快速收了回来。
明明知道师父会骂,但还是不可控制地落了泪。
是那个毫无人性的师父。
温叔寻死是正常的。
他没有周絮活不长的。
在门口站着的毕星明看到周子舒没有任何反应,心里一痛。
他还是周子舒。
那宗文后来被晋王发现了十几个错别字。
张成岭弄不清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给师叔一个墓铭,说是做野墓,可为什么不抛去荒郊野外而是埋在他师父的房门口?
毒蝎伤他的,只是皮肉之伤,小碍都算不上。为什么当时不让他去见温叔而是让他好好养伤?
这明明是温叔需要的。
张成岭没有见温客行最后一面。
他想听听温客行的遗言里还有没有周絮。
遗言冀可冥。
毕星明弄不清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他整理好师叔的遗物送到师父房里去。
他看着师叔的遗物,那根温客行经常在手里玩弄的玉箫,不受任何外力断成了两节。
像是他那可怜师叔。
一割三分,切口整齐,划破了毕星明的手。
眼睛红了半天,擦干因伤口不深而流出的血,冷静了好久。才控制住情绪给师父送去。
毕星明知道,温客行不喜欢除周絮以外的人碰那根笛子。
敲开了门,一声带着哽咽的师父还没叫出来。
周子舒正看着书头也不抬打断了他让他随意放在某处。
他明明是那样的不在意。
胜过一个陌生人。
他没有发现那本书是倒的。
顾湘求着让周子舒把主人的东西还给他,周子舒说他扔了。
毕星明和张成岭再也没有见过师叔的遗物。
顾湘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主人的死与痨病鬼八九不离十地拖不了干系,她好生气,好想报仇,可自己没有理由报仇,她觉得主人不想让她报仇。
她再也不想看到周子舒,一个名字也不行。
这一切可都是主人自找的呀。
她与那个大傻子在清风剑派生活着,似什么也没有变。
主人不在了,阿湘只能自己骗自己啦。
温客行送顾湘的香囊,顾湘要带一辈子。
周子舒虽然还是那副冰冷样,却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发怒。
温客行生前住的地方张成岭与毕星明一直在有意打扫。
他的房间与他走的时候一样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温客行在那棵快要死了的桃花树下死亡,可那棵树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是他用用生命点燃了它吗?
既然这样。
但愿这棵桃花树以后可以被人好好照顾。
粉蕾娇娇,莹洁无瑕,玉蕊寒清,那一朵朵如玉的圣洁,像极了温客行翩翩君子的容颜。
可这棵桃花树再也不会结果。
07.竭泽
他欲款款踱林岸,林岸萧疏花叶残。——题记
他死了,可时间它依然在走。
周子舒让人把这棵桃树迁到了温客行那里,特别嘱咐别动树下的藏酒。
于是就温客行多了个新邻居。
四季山庄的族谱里一直有温客行的名字。
在周子舒的旁边,和周子舒平等。
而那藏酒,在来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周子舒亲手挖出且与桃花俱醉。
他念念有词。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该和春天说再见了。
周子舒要的日风凌空,成了。周子舒要的万人敬仰,成了。周子舒要的青史永垂,成了。
可这成了二字到底值不值,只有他一人知道。
隔去山海几时念,八十一朵的梅花,还是一朵白梅。
以后的四季山庄都没有月亮了。
温客行,再也不能看月亮了。
○:青山披白雪,红烛怜黑夜。——《孔雀辞》
——END.5.5夏至,江苏镇江。
如果还有时间看一下 这个 。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